人生除死无大事——关于《非常勿扰II》的随笔

傷心龍舞

　　仓央嘉措夜半起来，绕着月光下大城的阴影，走入仄仄的小道的时候，抬头看那那天，空寂旷远，蓝得温润如玉，月正圆，恰如蓝玉之睛。他就想唱诗，唱啊唱啊，那诗就被偷偷随了后的随从记了下来。唱啊唱啊，那诗就传到了民间，传到了现在。

　　于是，仓央嘉措就再不是左右不自由的，政治争斗中无所适从的活佛，而成了民间诗人，成了情人哥哥，成了后世者随意加减修饰的爱的化身。

　　不知道他在被康熙的官兵押解途中，临死前是怎么去思考的。再次仰望苍穹，蓝润的色泽也许变得更深沉，更幽远莫测了吧？除非，他已经以六世达赖之修行悟透了生死，所以才有意在押解途中，以死来化解一切？

　　我们生活在浮着尘土的世界，这里是红尘，红尘轻浮无所依靠，只有当我们面对了「死亡」这个题目的时候，才会感受到一点重量。

　　

一

　　一部电影，当围绕起死亡而做的时候，这部电影也同样有了些许的重量。除非，他只不过是借了一点点噱头，浇灌自己以为了不得的遐思。就如同后人借用了仓央嘉措的名衔，去传诵那本非他的诗作。

　　瑜伽美女莲依在自己的MSN上将《非常勿扰II》的台词写出来。

　　街边等车的一对情侣不断重复地念叨《非常勿扰II》海报上的话：婚姻是一种修行……

　　我对一起看子弹飞的女孩说：看看《非常勿扰II》吧。那个女孩正在寻思着为什么恋爱那么长久却下定不了决心去结婚。

　　但其实，电影中没有才子佳人，没有天荒地老，甚至，连简简单单的爱都没有……有的只是对爱情的不可靠感，对婚姻之后的不可知的未来的恐惧感。如同一片绿叶，历经了阳光雨露风雪霜尘之后，只有沉沉的绿得发暗的色彩，再找不到嫩绿光泽在太阳下不管不顾的青春盎然，找不到漂洋过海来看你的不及后果的激情，找不到你的生就是我的生，你的死就是我的死的绝决……发了暗色的绿叶，是老了的忧前顾后的中年人的色彩。

　　即便依旧有葛优的段子，有舒淇巧笑倩兮的摸样，但，那又怎么样呢？

　　就因了电影中有了「死亡」的主题，才使《非常勿扰II》出现了一点点生机——尽管，他们探讨的不是死亡，而不过是借了死亡来宣泄自己对过去的忏悔，如同一个万念俱灰的老人需要别人听他以为悟到了的唠叨。

　　仓央嘉措是有修行的人。藏密的修行，首先是对死亡的理解。我的师傅曾经传授颇瓦法门给许多弟子，而他殷切提醒之所以传授这个，是让大家对死亡不再恐惧，将之看成一种正常的转换，并对死亡有了准备。所以，仓央嘉措身为六世达赖，他将情丝写得丝丝入扣，可惜没有将对死亡的态度形成诗句——或许有，我们现代不关心而已。

　　将死的有钱人，对着告别的人，说着故作轻松的话，讲述对过去的忏悔，仅此而已。他依旧没有想到死亡带来的是什么？但那已经不总要了，看电影的人引身而入，突然想到倘若自己也突然之间，死亡在前，只有一点点最后时光，那我将怎么做？如他一般去忏悔？还是企求上天再多给时间？或者是赶紧把不敢做的事情全做了？又或者是……算了，这种描述早就有很多了。《非常勿扰II》也不是想提醒你这些，他只是要你听他说，看他演罢了。

　　因为，他不需要高度，不需要深度，不需要厚度，更不所谓重量了。

二

　　看完《非常勿扰II》的同事偷偷讨论死亡。看过《西藏生死书》的那个说，死的时候，你会见到光，然后会随着光走，走到哪里，将是你下一生投胎的地方。倘若如此，死亡还真的不过是一个长眠，醒转过来，是另外一生。

　　八十年代新加坡电视剧《怒海萍踪》有主题歌唱「走江湖半生醉，看热血不掉泪，寻知己共举杯，生即欢死当睡……」尽管守着唯物主义教育，但中国人大部分内心中还是觉得会有来生的。所以《非常勿扰II》中还要说一句「是谁，在前世约定了你？」

　　我曾经写过系列短片小说，结尾都是「如果真有来生，希望来生将化作一块毫无知觉的石头，在你走累的时候，坐下歇一歇，已经足够了」。修行的师兄读了，大惊，万万不可，这样一写即是许愿，倘若慧根深切的人，下一生可就真的会如愿的。

　　两年前，京城有一部很小巧的话剧《未完待续》。

　　女孩被死神告知只有一天的生命了，在死神带走她之前，她可以选择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随身带走，倘若选择不到，就要不断重复这生命的最后一天，知道她选择了此生最重要的那部分。女孩选择了爱情、亲情、友情，选择了很多次，然而，无论哪一种，似乎最终都不是自己最重要的，究竟什么才是呢？话剧作者想不出来，她终于打出「未完待续」……你自己去想吧。

　　这个关于死亡的思考也不是很重。

　　但走出剧场的时候，同看的小璇说：我终于想好了，我将要带走的是什么。

　　而我，苦苦思考，至今无有答案，所谓期待某个她在我化身的石上歇一歇那不过是小说笔法，自己究竟需要什么看重什么，还真的无从判断。

　　不知道那些同样皱着眉头走出剧场的人，他们是否已经想到了呢？

三

　　有钱的孙红雷在《非常勿扰II》的死，真的很有尊严。而多少无钱的人，面对死亡的时候，能如他一般开追悼会，追忆从前，与亲话别，相约来生吗？

　　难。

　　中国人缺乏的就是死亡教育。

　　仔细思考，死亡如此沉重的话题在中国传统中，真的很少涉及。那是避讳的。可是，「人生除死无大事」，这也是大部分宗教的诞生，其实就是由死亡话题开始的。博大的佛教归根到底也承认了，释迦当年就是为了参悟生死大事而出家的。

　　《非常勿扰II》提起了死亡的话题，但又轻巧地丢到了一旁。好在，冯小刚在意的是多少亿的收入，而不是影片分量是否足以名垂千古。陈凯歌喜欢说人文，但他的思想早就低下到了不能理解古人的大义、古人的价值观、道德观，甚至去耻笑、怀疑道义理想的存在。所以，他影片中的生死真的是无需参透。《无极》中寻找对宿命的对抗，以为纯净无争才是世界中无敌的力量，能转变生死，到了《赵氏孤儿》则干脆放弃了这点思考。《让子弹飞》不思考生死，轻飘飘的子弹在脸庞上打出细细的空，人就死去了。死后的世界不出姜文思考的，他想的是现世如何改变。但，他迟早会考虑死亡这个主题的——因为《让子弹飞》中，恶人可以极恶，是因为他坚信自己不会被清算的，至于死亡嘛…我死后哪管洪涝滔天。因为相信死后是一了百了，那么今生做恶做善又如何？

　　莎士比亚的那个王子最著名的犹豫的独白，其实那种犹豫不决的原因，就在「2B OR NOT 2B」的询问之后，他说如果不是惧怕死去后的未可知的世界还躲藏着什么，他完全可以一刺刀解决了自己。

　　死后的世界究竟是怎样，我们该如何面对死亡？唯物论者将死后的世界否决，带来的是现世人的无所顾忌的作恶；有神论者，形容来生可以赎买，又让有钱人心里获得了慰藉。我们一干不明真相的群众则如何去面对呢？

　　这样的话题以前有人提起，没有人关切。而今《非常勿扰II》沾了一些边儿，我就写下了那么长。也许，接下来还会有更多人来沾这个主题，那时候就该是别人由此引申去论了。

　　我呢，也许该修习颇瓦法，先机一步，探查那死后的世界的秘密吧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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