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5，改变的丽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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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传说几万年前，金沙江浩荡的江水由丽江玉龙雪山与哈巴雪山之间穿过，峡谷倚天绝壁，直下江千尺，仿佛盘古开山巨斧劈成的一般。峡中水势浪涛翻卷，瞬间飞跃，迅即破碎，动魄惊心。忽一日，有猛虎在玉龙雪山上呼啸一声，天地为之变色，水势为之低缓，猛虎随这一声巨啸，蹲身，攒劲，猛地跳起，如飞虹直下，落在峡中央巨石，顺势上跃，飞身哈巴雪山之上，从此这一段峡谷就被人们命名为：虎跳峡。

　　老虎因何而跳峡，我们无从得知，但因之而命名的虎跳峡在我们心中就深深刻上了险、峻二字了。

　　这是以前写《游虎跳峡记》开篇一段。

　　那时不过是1995年，被过气的歌手黄舒骏称为“改变的一年”。

　　黄舒骏在歌中唱到「世界不断的改变改变，我的心思却不愿离开从前；时间不停的走远走远，我的记忆却停在 却停在那1995年。」

　　的确，1995真的是变化多端的一年。不仅有歌中唱的「邓丽君也跟我们说再见，张爱玲在秋天渡过了她最后一夜，英国少了一位黛安娜王妃……」，同时，在我记忆里的还有奥斯卡获奖电影《惊世未了缘》，和不曾获奖的被翻译成《刺激1995》的电影《肖生克的救赎》；这一年，我第一次自主地踏出了外出旅游的步伐，这一步迈出，就再也不曾停息；这一年我并不知道，在旅游归途中，将注定要巧遇的两个人也将我的人生轨迹推向了别一个平行宇宙。而对丽江来说，更多的变化也是从1995年开始的——这一年，丽江遭遇了一场大地震，把我们给嚇住了。同时嚇住的还有整个香港，他们捐出了仅次于后来的2008年汶川大地震的善款数额。

　　黄舒骏唱啊唱，他唱，「大哥大越来越小世界越来越吵，手机却越卖越好；歌星越来越多CD越做越好,唱片却越卖越少;乔丹不再飞好久不见张德培,老虎伍兹今年才25岁;奥斯卡那天李安用中文跟世界说谢谢!? 成龙终于用英文兴奋的跟好莱坞说:i am jackie chan」 。唱的是1995，我们仿佛以为在说着2018，世界就是这样奇妙，我们无法领悟，甚至不能如他一般用歌来回味。所以，重新检拾起当初旅游的痕迹，来寻找自己过往，看看最终是怎么一步步地踏入这个宇宙。也许，能从中寻找到一条岔道，看见另外一个宇宙中的自己，如正常人似地带着妻儿，大腹便便地坐在小汽车中，等待红绿灯变换也未可知。

汽车穿行过上中下虎跳，无需从马帮建的羊肠小道提心吊胆摸索前行，就能轻松到达这里。

1

失踪峡谷的外国青年

　　现在的游客们谈虎跳峡，大多因为云南丽江的出名。

　　云南丽江的出名，大多源于丽江古城四方街。

　　不知道什么时候，所有古城的旅游，都被各类旅游媒体宣扬成“最适合艳遇”的地方。

　　在1995年，丽江古城电话号码还只有5位数，最好的酒店是招待所的那个年代，能知道虎跳峡这个地名的人，还是因为八十年代报章上铺天盖地报道“长江第一漂”的故事。那个为了抢在外国人之前，首先完成国人第一个长江漂流壮举人——队长尧茂书壮志未酌身先去，以自己的牺牲成了全国人民心目中的英雄。

　　相比之下，还在九十年代，这里的险峻已经被更多外国人所知道。那时候好像没有旅游自助指导书Lonely Planet之类，不知道这些洋人是如何知道这里的。

　　去虎跳峡的那天，天气极好，天蓝得仿佛会沁出油来，既亮又醇。我们在一个小镇上吃了午饭，同伴忽指了店内贴着的一张寻人启事发愣——是个23岁的外国青年的头像，游虎跳峡时失踪已不见了几个月了，店主习以为常地耸耸肩。店主其实是一名五六十岁的当地老太，普通话讲不太清楚，却能和路过的外国人用英语对着香烟讨价还价。

　　看我们对讲外语的纳西族老太太表示惊奇，小导游何芳歪歪地笑，也耸耸肩，表示习以为常。入行不久的何导还没有其他导游的职业化，接我们团时正赌着气，昨天刚接完中甸的团还没缓过劲就被强派过来，气鼓鼓直白白就说我不开心，不开心！说是不开心，却在谈云南各地美景时候乐开了花似的，尤其推荐中甸景区，力赞那儿的美，就差要和我们拉钩定下死约会。

　　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，5年后我们赴约再上丽江时，中甸已经不叫中甸，改了个名字“香格里拉”。

2

1995年的虎跳峡

　　2000年我们再去丽江，已经是从昆明乘坐飞机而来，尽管机场还很迷你；丽江城区也有了第一家五星级酒店；四方城开始被围起来了，里面开店铺买东巴文化物品的很多都是东北人；纳西古乐的推广老人宣科开始喜欢疼骂起旅游局；前往丽江游客更是开始几何级增长，这一年元旦甚至多得让当地客栈供不应求，许多人半夜需要睡大街；而虎跳峡也据说要建水电站了，居然还引来了好些个英国小青年跑到峡谷边来痛哭悼念……

　　何导说虎跳峡变化也没有那么夸张，只不过已经没有当年那么险恶，游客也不必步步惊心般地在羊肠小道上挪到上虎跳去看水浪——直接约辆当地私家小汽车，唱着小调，喝着岐，一路畅通地从上虎跳就能开到下虎跳，如果不留恋，当天还能回来住四方城呢。

　 1995年我在给报社的《游虎跳峡记》中这么描绘去虎跳峡的情景：

　　汽车仅送我们到了半路，导游何芳指了指一条小山道说余下的路得你们自己走。

　　看那路左手处是仰不见其峰几乎垂直的山，山如刀削，灵猿难攀；而右手边是直下有几百米深的峡谷，坡度足有七八十度。同伴“嘁”了一声：“这就是虎跳峡？”的确，在这里连长江的水啸声都没有，静静的，缓缓的如条黄缎子，闻名不如见面。何导却调皮地一笑，任我们指点江山。

　　小道依山而行，时而有马队叮叮铃铃走过洒下一路马尿臭。同伴更是后悔这峡的徒有虚名。何导终于急了，指指深谷底下的江水说：“看见没有？我敢打赌，你们没有一个能把石头扔到长江里面。”

　　马上就有人响应：“扔进了怎么办。”

　　何导嫣然一笑：“上次我跟个小伙子打赌，他要投进了，我就嫁给他。”

　　话音才落，旁边几个中年的青年的便遍地拾石头拼命投入深谷。

　　说来也怪，我那同伴投石头是很有些名气的，可竟偏偏没一块投入长江水中。有时明明看到石头抛物线直下，起码可入江心的。可最后竟撞在江边岩石上，屡试不爽。

　　大家都喊奇了，何导独嫣然。

　　再走下去，道儿渐窄，最后竟仅容一人走可走。也没有人敢投石头了。风大起来，呼呼在耳边响，人稍往边上站一下，就颇有点老虎要跃动的感觉，打伞的女孩们早乖乖收了伞，偶尔有马队经过，大家便要退到宽畅处让位才行。

　　忽然同伴一顿，侧耳，说：“听，有涛声！”果然，有隆隆声隐隐传出，竟不似用耳听，而是自脚底传上，是脚的感觉，是人身体上的感觉。再走，声音清晰入耳，竟磅礴如在整座山底下涌动，又如大草原之上万千骏马踏蹄的巨响，“轰轰隆隆”，只觉前后左右上下，到处是那雷的响动，远远的，近近的，以至整个天底下全是这声儿。

　　我们紧赶着向前，渐渐谷下的江水开始抛弃了迟钝的步履，雄健起来，激动起来，暴戾起来。远远看下去，如黄色巨龙翻滚着挣扎着击打着两岸黑褐色山岩。

3

寻找艳遇的丽江古城

　　何导其实与五年前一样的率直活泼。

　　按约定，上她家中过春节，按丽江民俗吃年夜饭，放烟花。还完成诺言地穿起纳西族披星戴月服一起玩耍。

　　掰着指头推荐我去去一个准备开发的新景点——束河——时，带上了些许的小忧郁。

　　当我们被清澈得勾魂掠魄的束河水给惊呆时，才想起她说的：现在不去看的话，将来开发发展了，会变成商业街，你们就见不到那么美的水和街道了。我们赶紧说，“是啊，你们丽江那么多美景，如果不做开发，保留古朴的美多好呢。”却遭到何导的鄙夷：你们这些城里人希望享受现代经济生活，但凭什么让我们世世代代继续艰苦挨穷来把这里当你们后花园？

　　年三十晚上，何导家人按风俗给大家分配“神腿”肉，说吃了的人可以越走高飞到更广阔的天地去。何导说，我哪儿也不去，我就爱我们家乡。

　　但是，千禧年后的再一个五年，我们没能按约定去找何导了——她最终离开了丽江。

　　大概因为那里变得陌生了吧，朋友说。

　　那时候的丽江早就成了全国最出名的古城，风头盖过大理。我们杂志社的两个同事先后辞职，在丽江古城和束河开了客栈。他们发过来的照片，我们看见的束河不再是石头堆砌的老屋组成的村庄，而是和大理、四方街一般的酒吧一条街。

　　

  ▲ 身为纳西族姑娘，何导却喜欢在中甸穿着藏服拍照。